韩少功最新长篇《修改过程》面世 回忆77级大学生活文化
韩少功在乡下院子里阅读。
本报记者 路艳霞
著名作家韩少功最新长篇小说《修改过程》新近面世,但韩少功没有选择在大腕儿云集的2019北京图书订货会上露面。他一直刻意地与沸沸扬扬、熙熙攘攘这些热闹场景保持着距离。避开了热闹,他却获得了创新性的突破。
近日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,身为“寻根文学”代表性作家、创作过《马桥词典》《暗示》《日夜书》等重要作品的韩少功,依然对自己不断提醒、不断告诫,让人感佩。
创新
部分人物有A、B两种命运
韩少功作为77级大学生,在新作中写的是自己的大学生活,却又不全是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和他以往的创作一样,他从未重复自己。
在《修改过程》中,韩少功将视野放在了一个风云际会的年代。书中用主人公肖鹏创作的一篇小说,牵扯出东麓山脚下恢复高考入学的第一批大学学子,人称77级。肖鹏将自己“77级”同学的生平经历改编为网络小说而引起同学不满;随后小说用移步换景的笔法,逐一引出陆一尘等众多人物群像以及肖鹏自己的际遇,他们意气风发,求学若渴,他们的命运与社会发展紧密关联,而他们更是当年推动社会进步的中流砥柱,进入各行各业,开创了各不相同的人生。
韩少功说,他写人物一般都有原型。回忆与想象的比例,可能是三七开,也可能是四六开。哪怕是写到一个极不重要的配角,也会在脑子里搜一下,找一找最接近这个角色的故人。《修改过程》面世后,他身边的亲友,通常都能从中读出某些细节的实际来处。小说里卖刊物、查电报、十年再约会等细节,他的老同学读后都会心一笑。
不过,韩少功提及,书中主要人物是他对同代人印象的重组拼合,与他那个班没什么关系,不过是南京的嘴北京的脸山西的鼻子,被捏成了一些车马炮。让他开心的是,很多与大学无缘的读者,说他们也在小说中看到了熟悉的形象。
“这本书也可以说是一部未完全完成的作品,要达到最终完成还需要读者一起参与。”韩少功表示,书中会出现刻意穿帮的痕迹,作者坦诚交代某一细节不是真实的,还会跟读者商量这样写好不好,意在邀请读者一起来拿主意。特别有意思的是,部分章节出现了A、B章两种选择,代表人物的命运会出现A、B两种可能性,读者可以自由选择阅读,自我思考。而这种颠覆性的写法将带给读者新颖的阅读体验,也是韩少功在文学创作上的创新性尝试。
提醒
写同代人生活经验防止自恋
早在20多年前,韩少功就开始创作这部作品,但只写了8万字就停滞不前,那8万字就此沉睡了多年。真正唤醒那些文字,重新开始写作是在2017年年底,“加上修改,我前前后后花费了近一年时间。”韩少功说,此前他记下的零散笔记,还有不断的琢磨则持续了多年。
即便是写自己的生活经验,韩少功也不断告诉自己,“这本书贴近自己同代人的生活经验,写作时得防止自恋,力求准确,力求厚度和典型性。”不仅如此,整个结构的四梁八柱,哪里埋伏笔,哪里留空白,哪里上高潮,他也会费心思。
韩少功对写作的深刻理解,渗透在了这部作品中。“我个人的经验是,太熟悉和太不熟悉的都不好写。最好写的,是那种半生半熟、半近半远的东西。”他认为,这样才既有经验的依托,又有想象的空间。“这就像摄影时的近景和远景都可能失焦,中景最合适——对于我这种蹩脚摄影人而言,至少是这样。”在韩少功看来,文学不是新闻,长篇小说不是快餐,因此作者常常需要一个沉淀和消化的过程,与描写对象保持一点时间距离,让素材多飞一会儿。
“我以前的8万字之所以废了,就是当时太贴近现场,自己沉迷在一大堆素材里,觉得这也重要那也重要,都舍不得割掉。”韩少功说,二十多年过去,时间给记忆做了一次自动过滤,最刻骨铭心的一些人和事,才会慢慢浮现出来,最重要的一些脉络,才会逐渐变得清晰。这个过程,可能也是作者把素材看得更加通透、更少一些偏见、更多一些视角的过程。
韩少功说,自己以前写乡村生活较多,这一次写青年、写都市、写上世纪八十年代,于是多了些轻快和热闹的调子。“这样的题材不宜用慢板和独奏,因此有人说它像轻摇滚——八十年代众声喧哗,热气腾腾,轰轰烈烈,可能就有这股闹劲儿。”但他说,热闹过头也不行,过头了可能就成了嘻哈神曲,不是他的口味了。“我个人偏好一种悲喜剧的风格,总觉得一味地喜或一味地悲,都涉嫌某种简单化,容易把读者的认知走向带偏。”
让韩少功心里踏实的是,之前花城出版社主编告诉他,出版社一位女审读员审到有些段落时哭了。他想,“这就对了,可见控制还算有成效,在一些地方稳住了,有了反差,能让读者有机会静下来,感受到生活的复杂性。”
反思
退休后尽量不去泡文坛圈子
每年的春末夏初,韩少功会从海南飞往长沙,来到湖南汨罗八溪峒,开始他的乡村生活。到了秋末冬初,他会带着自己的创作和思考,飞回海南,重新回到城市生活。
韩少功说,总是泡在机关、饭店以及文人圈里,你说的几个段子我也知道,我读的几本书你也读过,这种交流还有多少效率和质量可言?相反,圈子外的农民、生意人、基层干部,倒可以让你知道更多新鲜事。
他总是想着一位前辈作家的忠告:“面向文学,背对文坛。”他说,作家张炜也经常引一个外国作家的话:每次从人多的地方回来,就觉得自己大不如前。在韩少功看来,作家之间,也许需要一定的直接交流,但活得太热闹,成天扎堆儿、抱团、赶场子,肯定不是好事。他说,有些场子不就是微笑、握手、合影、碰杯,外加几个段子八卦吗?中国人口这么多,红尘万丈,烟火气腾腾,对文坛和作者心态很容易造成侵扰。
韩少功内心有自己的坚守,觉得写作者最好有防火墙,有信息屏蔽手段,给自己留一张安静的书桌。“自从退休,不再有团队性的工作,我就尽量减少文化界的联络交际,必要时才蹭一蹭老伴儿的微信。”他说,“寻根文学”到现在已三十多年了,这期间从本土到全球,有多少文学、文化、精神、社会的难题层出不穷。“这些大事都想不过来,哪有闲工夫去拉拉扯扯?”
关于未来的创作,韩少功自嘲,老家伙肯定精力和机敏度不如以前,当然还可能写一点,所谓收官,所谓捡漏儿。65岁的他坦言,“不敢奢望写出什么逆生长的奇迹,但至少不要太失水准,掉到六十分以下,这是我需要经常提醒自己的。”(路艳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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